董宅研究系列之《小院故事》第三十七回：道大不行难及天，天大功到自然成

第三十七回

道大不行难及天，天大功到自然成

一

第二天早晨，刚刚吃完早饭，同学告诉我，有人在土木系门口等我，原来是巴特尔的儿子小巴特和他的儿子布和，我们彼此寒暄，原来布和是考到水利系的，我们在一栋楼，我们在四楼，他们在三楼，布和和我非常投缘，他个头差不多高如他爷爷，膀阔腰圆，显得非常敦实，曾是他们中学摔跤队长。他们昨天从包头到太原，他们外省考生报到道退后一天，我们一起到了教室，他把一个精美的羊皮小箱和一把钥匙交给我。！布和说是他爷爷留下的，他们没有打开过。

我们一起到宿舍，我把外婆给的包包转交给布和他们。布和父亲约第二天中午下课后，一起在校园小食堂吃饺子。

第二天，我匆匆到了教室，第一课是班主任姬老师讲建筑初步，如同讲故事一样，介绍了建筑学专业的方方面面，有中外建筑历史，建筑设计，城市规划，建筑结构，建筑施工，采暖通风，建筑经济和风景园林，特别介绍了一下美术课对建造师的重要性等，老师娓娓道来真有趣。一个上午，在侃侃而谈中，不知不觉过去了。

我知道了建筑学包罗万象，是艺术与技术的结合，是凝固的音乐，是石头的史书，是人类物质与精神文化的结晶。

中午，我们一起吃饺子，布和父亲说，论辈分你外公是我爹的师傅，他和你父母同辈，我们是一辈，布和应该叫你叔叔。布和和我同龄，一论比我小一个月，我说不按那个辈分，我们俩以兄弟相称。布和说，昨天晚上我们打开布包看见小算盘，算盘上的蒙古字是汉文“‘海内存知己’”的意思。谢谢你外婆了，爸爸说让我带着，我们现在是“‘天涯正比邻’”啊！

布和说，我汉语说的写的不太好，你今后多教我吧。我说喜欢你们内蒙古的辽阔的大草原和风吹草低见牛羊。我们有说有笑，午餐后，一起把布和父亲送到校门口。他们彼此紧紧拥抱一下，布和父亲自己走到马路对面，我看见布和满眼是泪，凝望着远去的公共汽车，很久很久。

回来的路上，布和告诉我，你外公是他我爷爷终身的偶像，他我小时候常听爷爷讲他和外公在迪化就是乌鲁木齐和包头镖局的故事，他爷爷讲的最多的就是，外公经常和他爷爷学蒙古语，他们一起学习哈萨克斯坦和维吾尔族语言，每到一个地方，你外公都会和他爷爷一起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

因口碑好名气大，他们镖局曾帮助苏联、土耳其、以色列以及比利时、荷兰、印度和法国，特别是英国的客户走过镖。我他爷爷喜欢在羊皮上画图，每见一个外国客户，他都用蒙古语记下，你外公就教他配上汉字，家里有七八张羊皮画哩。

好想看见他们的行镖图啊！我暗想着。

二

我们的学习开始了，和高中不同，课后作业不多，一般一个星期到两二个星期交一次，有的一个月交一次，我们美术课就去汾河边和晋祠写生，其它系其它工科和基础课的同学都说，我们是游山玩水，那哪里是上课啊！好羡慕。

我把布和他们给的羊皮小箱子锁到我的箱子里，用衣服盖住，准备过年带给外婆打开。建筑学学习很快适应了，同学们非常友好，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特别喜欢画画，有的喜欢英语，有的喜欢打篮球，有的喜欢打牌，有的喜欢串学校会朋友，有的喜欢写生，有的喜欢旁听其它班的课程，还有喜欢天天晚上去看电影，最怪的是喜欢天天晚上学习武术，从建筑工地找很粗的螺纹钢，做成2米多长足有40～50斤的点钢枪，拴上红樱，练习岳家枪。

我则天天就泡图书馆，晚饭后雷打不动的写三千字的日记，起初，有几个其它系同学，也想写，可是坚持数周，因作业太多就中止了，有一个同学坚持了几个月，说肚里没话也停了，有一个比我长几岁的同学，曾经考前当过大队广播宣传员，坚持了一个学期说，为什么要纠结3000字，有多少就写多少嘛！我则不管同学们怎么说怎么做，一直坚持着。

学习和我的写日记同步进行着，我发现渐渐的图书馆成了我的主线，书库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管理图书的方老师，父亲母亲都是学校的教授，落实政策回到学校，方老师没考上，在读工学院夜大。她发现我，借书还书非常准时而且有规律！一来二往熟悉了，嫌我找的书生僻，便索性让我索性自己直接进书库，我自己在如山如海的书库里，自由自在地的找自己喜欢的书，真是开心极了。

有一次，爸爸托人捎来外婆做好的酒枣，我给了方老师一小包包，她舍不得吃，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吃，第二天见到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奶奶八十多岁了，吃了特别开心，特别喜欢吃，一问才知道，她奶奶是祁县人，是从祁县解放前的女小毕业，后来读的山西大学，特别喜欢祁县酒枣——家乡的味道。

三

我的时间非常充裕，每天下午兴冲冲地的从图书馆出来，美滋滋地看着大操场上远运动的同学们，看着三三两两在高高的，笔直白杨树夾着的马路上自由行走的同学，看着有说有笑操着运城、大同、五台山话的一群老乡在校园合影，看着骑着三轮车的清洁工在拉黄黄的落叶。我边往餐厅走，边吟起荀子的话，“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我走过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那里有我最喜欢的老榆树，我天天都会用背靠它，然后用掌击它，在横平的树叉上吊胳膊。它很粗，它没有任何晃动，静静地任我折腾。我把在祁县大舅和怀喜舅舅教的外公传给他们的功夫，简化自创组合，编了一套自己的健身操，哼哼哈嘿，加上动作和吐纳后，身心便特别舒畅。

说来也怪，自从无意间看到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后，我被他的文字，表述和内容迷住了，从中国艺术的充实与空灵到对书法艺术的描述，特别是对云的描述，我仿佛过去就看过，不过过去是碎的散的乱的和杂的，有了宗白华，灵动中有了秩序，浪漫中有了沉淀，激动中有了理性，移情中有了反思，纠结中有了超越，冲突中有了舍弃，空灵中有了充实。

我一口气读了4次，顿觉过去的所有知识得到刷新，过去的所有见解得到升华，过去所有的时间得到塌缩，过去的我显得如此的渺小，过去的心是如此的天然被禁锢。

自那以后，我顺藤摸瓜在图书馆结识了柏拉图、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结识了孟德斯鸠、洛克、卢梭、康德、黑格尔和弗洛伊德，结识了朱光潜、蔡仪、王朝闻和李泽厚，结识了高尔泰，将孔阳，还有杨辛和甘霖。

我感到1981年冬天的世界，是美的世界，是比祁县、比自出生以来扩大了无数倍的世界。每天的日记也一发而不可收，有时候直接写到天亮，天天完成满满的一个本子，还想继续写下去。

四

记得，有一次系里管后勤的赵老师，分配我们班打扫楼下的小院子，我欣然接受，但是下课后直接奔图书馆看李泽厚的美学书，彻底忘了通知同学们打扫卫生。任务答应得的好，却根本没有完成。赵老师怒了，让我写检讨。我觉得有些冤枉，就当晚一口气写了60多页的检讨，估计有几万字。

赵老师可能没有看懂，便交给了系主任高教授，教授下课后约见我，高老师并没有批评我忘了通知我们班没有批评我打扫卫生的事情，倒是饶有兴趣地的问我，为什么能一个晚上写出如此长的检讨书。

我就借此机会，把我对如何改进系里的教学方法，如何更好适合不同学生的特点组织教学，如何让学生利用课外时间读书……一股脑儿直抒胸臆。高主任听罢，点点头喃喃自语，看来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实在与我们当初大不同了。

因写的太快，他有许多字看不清楚，后来他安排团委的老师，一字一句让我核准旁注后，又送给高主任。高主任看过后，批语是：大学生的独立思考，值得我们关注，应该鼓励独立思考。

几天后，系里赵老师见我说，高主任让他多听我们的意见，遇事要多与学生商量，不能动不动就让学生写检讨。后来我才知道，赵老师是战争孤儿，以前是在学校烧锅炉，后来安排管系里后勤，我们成了好朋友。经常那时我们经常熬夜画爱奥尼克柱渲染图时，午夜时分，他会悄悄地给我一杯温热的红糖姜茶水。

五  

学校图书馆最后面一间房子里是与山西大学没有分家时购置的书，几十年都没有动过，我出于好奇，读书之余，便轻轻打开。其中有盖着祁县人渠本翘和神父李提摩太和阎锡山印章的书，原来他们在不同时期，都参与过学校的管理。我看见了《天演论》、和英文版的相对论、和莱布尼茨的书和林徽因的诗集。

后来方老师说，这是学校正在整理的历史资料，不方便看，我只得便作罢。

慢慢我摸到了规律，要看书就最好看一排书，要想了解来龙去脉就看一架书，我看见老后面图书馆深处有一架周易方面的书，估计有几百本。我和方老师商量，准备春节放假开学后一览。

当时建筑学方面的刊物就是《建筑学报》、和《世界建筑》和《建筑师丛刊》，放假前，我一口气把所有的刊物浏览一遍便。我看了清华大学吴良镛教授、汪坦教授，陈志华副教授的论文，看到了南京工学院杨庭宝和童雋教授，同济大学罗小未教授、陈从周教授和戴复东教授的文章，以及艾定增、曾昭奋、顾孟潮、戴念慈、周卜颐、邢同和、彭一刚、沈福熙和洪铁城诸先生的文章。

有一天，碰见系里高主任，问我读书学习情况，我把学习心得给高主任分享。他和我漫步在学校白雪皑皑的智林小院，说道，年轻人“‘学无止境，境随道启；启闭窗牖，牖下窥龙；龙行九天，天地有道，道法自然。’”

 说着他指着我常靠的那棵颗已银装素裹的大榆树说，花开花落易知，树木成长难显。很好，打基础吧！

 满院的白雪，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易罡撰于丁酉冬日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