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宅研究系列之《小院故事》第二十七回：元宵节瑞雪兆丰，忆明诚观《金石录》

第二十七回

元宵节瑞雪兆丰，忆明诚观《金石录》

一 、

离预考的日子很近了，元宵节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让把古城银装素裹，变得单纯了许多，慢慢升起的一轮圆月宛如玉盆，我和外婆在火炕上休息。 二六舅回来说，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快去看看吧。

踏雪观灯，看看去。我约了弟弟妹妹们，一起到街上，雪夜的老村老街上，家家户户门上星星点点的灯，宛若熠熠生辉的龙鳞。人们对着灯笼指指点点，三三两两搭伴而行。不远处一个门楼上嫦娥奔月的灯格外夺目，我们走近看，那仙子嫦娥眼睛忽闪忽闪的，双臂上下，双腿上下协同摆动，正飘然奔月。

我们驻足好一阵子，始终未发现嫦娥摆动的机关奥妙。

再继续从前街往后街走，对面不远一堆人在看玩弄金箍棒的孙猴闹灯，悟空正手搭凉蓬，东张西望，接着是大耳猪八戒背媳妇的跑灯，悟能师兄的肥耳一张一合忽闪忽闪煞是可爱，最后是沙悟净挑着担子，提着月牙铲紧追不舍，好像他们正在寻找师父中。

街口上一家，高高悬空的孔雀灯鹤立鸡群。菩萨庙门口是三盏一排共三排九盏的宝莲灯。最普通的是小学校门口挂着的欢度春节的方盒子灯。

我们董宅则比较简单，二六舅把过去用的一对木骆驼灯架，外面裹上红绸布，接上一闪一闪的小灯泡，别致于人的是挂着绣着篆字的红穗子，晚间看灯，白天看字，灯穗子年年不同，今年是的是小篆字，我注意一看，分别是““惟精惟一””和““心契满月””，问他为什么选此，二六舅说，外公曾说，逢双挂文，逢单挂武。我想起去年挂的是““六合泓元””和““势如破竹””。   

回到家里，外婆正给我们煮元宵，边煮边说，好些年没有这么热闹了，今年县里号召欢欢喜喜闹元宵，大家心气儿足，家家户户翻箱倒柜，找出灯架子，比着劲给自家门上张灯结彩。人们看的是灯，乐的是心，闹的是元宵，传的是情。  

二

晚上，我们躺在温暖的炕上，靠着厚厚的一叠被子，听二六舅说家里曾经有许多灯架，后来弄到哪那里了？，我问道。

外婆说，你外公最喜欢的正月十五闹灯，在镖局，正月十五镖师比灯，他是总裁判。那时家里有龙凤灯架、麒麟灯架、猛禽吉兽、花鸟鱼虫、兵器车马、毛笔算盘等各类灯架。

灯穗有24对，挂着绣有岁岁平安、宜君高官、阳遂富贵、福寿安康等篆字，其实那都是谜语，二六舅补充道。

你外公亲自写小篆灯穗，他师兄南社乔老学究说过，外公篆字秀雅隽美，特别耐看，我记得有““海内皆朋，岁登城郭，道不远人，耕读传家”等等”，多着哩。

有一年，老学究用红纸写好““富贵昌，宜宫堂；意气扬，宜弟兄；长相思，勿相忘；爵禄尊，寿万年。””的拳头大的方篆，帮我找了会剪纸的师傅，配花剪好，让我们过年时贴窗户。

乔老学究和你外公打小一起学徒，不分彼此，感情最深。你们祁中乔老师原在太谷师范教书，可有名了。

听你说过，乔老师给你讲1937年乔学究中秋赛诗会，那时，你外公回家讲起时可兴奋了，准备在1938年元宵灯节接着搞猜灯谜赛诗会呢。可惜后来日本侵华，战火连天，很多灯架被县保安队借走，下落不明。

我问道，外公在灯笼架子上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号？。外婆说，在灯笼架上刻着一个““和””字。对，笔画非常多，在内侧不显眼的地方，二六舅抢话道。你咋咱知道的？，外婆轻轻白了二六舅一眼说。

二六舅不好意思低下头，出门到院里找柴火去了。

三

我们被明火贼抢了几个月后，有一次我问过你外公，您你武功在身，当时为什么不露几手教训他们，而只是抱着我，护着孩子，还有意出声打大呼噜？。

你外公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此类盗贼的蛛丝马迹，他们是太原周边的江湖盗花贼，和官府狼狈为奸，是一个大团伙，专门瞅着机会，对镖局、票号、钱庄的掌柜和东家下手，他们手段残忍图财害命，得手后或杀人灭口，或嫁祸于人。我如果当时和他们决一死战，那必然就是鱼死网破。

况且我在明处，人单势孤。权衡利弊，只有委屈曲一下忍了。

古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心里暗暗佩服外公遇强示弱、委曲求全的智慧，临危不惧、处乱不惊的定力，生命至上、舍财避灾的抉择。

终于悟到上乘镖师，行大镖求大和致大安的意义。

外婆说，外公的师爷曾说过，走镖不可硬拼，需要修炼出真性情。走江湖，忍为上，和为贵，唯和得以久，唯久得以生，唯生得以长，唯长得以大。

四

我想，一个半辈子带给他人安全感的人，遇上了兵荒马乱的年代，不幸轮到自己栽跟头时，能够为了整个家的平安，毅然决然选择舍财避灾，这需要何等的气概和魄力。

一个老镖师眼睁睁地看着强盗们，用马车拉了一夜。第二天看到小院东西上下四个房的宝物，已经洗劫一空时，外婆没有看出外公流露过任何的愤怒和仇恨。

相反，外公还给月子里的外婆宽慰安抚，娓娓讲述《金石录后记》作者李清照和她丈夫赵明诚的故事。

李清照作为宋代杰出的女词人，与赵明诚情投意合。共同致力于金石书画收藏，撰写《金石录》一书。不幸的是后金兵南侵，赵明诚在南下赴任途中病故。

李清照怀着无限的怀念之情，写下《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你外公一字一句地给我解读。

五

外婆说，你外公详细给我讲述了《金石录》的故事，让我知道比我们损失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李清照是怎么承受磨难，成为一代女杰；。知道了北宋后期国破山河碎，二帝坐井观天和百姓流离的悲；。知道了官宦之家赵明诚和李清照国难当头无以自保，珍贵古籍和钟鼎青铜器丧失殆尽的故事。还特别讲了他们的著作《 “金石录”》，得以传奇传世的曲折经历。

他让我知道，什么是身外之物，什么是最重要的。他说过，一个镖师只有懂得保护自己方可走镖。镖局不是土匪窝，镖师掌柜更不是山大王。

外婆唱的道：。

北宋赵明诚哎，

不是一般人。

家有万贯财哎，

最爱卖买宝鼎。

天天作考证哎，

记录传后人。

贤妻李清照哎，

出生富贵门。

作诗无人敌哎，

夫唱妇随行。

整理《金石录》哎，

后序显才情。

……

外婆，谁教你唱的？我问。

外婆回答说，我听了你外公讲《金石录》的故事后，自想自编自唱的。

高深的道理，外婆不识字，记不住。用自己熟悉的调子，编成歌儿，哼几次就记住了。

我突然有了个点子，何不请外婆，把外公的故事唱出来呢。

六

元宵节看了圆月，赏了灯，听了《金石录》的故事，想到了让外婆唱故事的办法，对我今后的复习和研究也大有好处。

紧张的预考准备开始了，一套套的模拟考试，门门功课概莫能外。有天乔老师招呼我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我，等高考完，就让我完整抄录他收藏的中秋赛诗稿。

讲到《金石录》，乔老师低声吟唱道：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輙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

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他一口气背出了《金石录后序》，叹息道，自古逢秋悲寂寥，艰难苦恨繁霜鬓。

乔老师告诉我物理复习的方法和高考的答题技巧，让我像学习语文课一样，多做作训练，熟能生巧。

说话间，同学告诉我，校门口有一位姓施的舅舅找我。我想是不是又想来想和我切磋易经？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易罡丁酉冬撰于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