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宅研究系列之《小院故事》第二十三回：端午节艾香熏宅，念屈子高颂楚辞

第二十三回

端午节艾香熏宅，念屈子高颂楚辞

一

一九七九年，我高中二年级，开学后，每周五下午，我们都会集中在学校图书馆前，也就是老孔庙大成殿前广场，听校长传达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消息。同学们高度关注，我们知道，从七九年二月十七日至三月十六日中越南之间的战争，是越南在苏联的支持下，对中国采取的敌对行为。

我国采取果断的自卫措施，在短时间内，就迅速占领越南北部20余个重要城市和县镇，一个月之内取得了胜利，随即宣布撤出越南。我们为中国军队的胜利而欢呼，学校号召同学们以此自卫反击战的胜利激励自己，为振兴中华而发奋学习。

三月，县里人事调整，爸爸也从建筑公司，升任县建设局总工程师，工作更加繁忙，。经常和县领导一起乘吉普车往返于太原、榆次、祁县之间，为县城规划准备资料。

我们家也从建筑公司，搬到三姨家原来住过的高院圪道，院子是大财东的三进大财东古宅，属于县里公共房产，里面租住着十几户人家的。我们住西房两个小间，和还有一间非常窄的东房，作为厨房。家里让我安心备考，一个人住上西房，爸爸妈妈妹妹住下西房。

我们的院正对着高院圪道，两边是深宅大院，宽不到2米，从院子街门口出来，到老城东街上，大概有200多米，早晚黑乎乎阴森森的，走过时，背心发凉。我则自以为会两招，走得的雄赳赳气昂昂，借此练胆气。

有一天晚上下学，阴风习习，我行至圪道暗处，为自己壮胆，大吼一声，呔。没想到，吓得不远处一位老大妈尖叫一声道，直呼，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我赶忙上去安慰，原来是居委会热心人李大娘。她怨声道，哎呀，这个小伙子，吓死我俺了，吓死我俺了。我悻悻然，边安慰于她，边满心窃喜。

回到家里，父亲已经擀好面，准备吃我最喜欢的猪肉拉条子。我随手拿起父亲正看的《祁县志》读起来。妈妈说，你爸爸从太原给你买了一套木工行头，是专门请他原来建筑公司老木匠师傅为你制备的。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到建筑公司跟老师傅学徒吧。爸爸边拉面条，边郑重其事地说，端午节回塔寺村，你带回去先存起来。今年大学就报考太原工学院吧，学土木工程，最好是建筑设计。设计师待遇好，在屋子里画图，不用像建筑施工，受风吹日晒、风餐露宿的苦。

二

高考是紧张的，可我不信邪，依然读书不缀，一有空就钻总工会阅览室。我想考察一下端午节的来龙去脉。于是，借了一大摞书，边看边抄边收集，研究起来。

五月初五“端午节，古《夏历》以地支纪月，““寅月””为正月，二月卯，顺次至五月为午，““五””与““午””通，““五””又为阳数，故端午又名端五重五端阳、中天等。

晋人周处《风土记》：““仲夏端午，烹鹜角黍”。 ”端午节是汉族的传统节日。包括吃粽子，赛龙舟，挂菖蒲、艾叶，薰苍术、白芷，喝雄黄酒等活动。吃粽子和赛龙舟是为纪念屈原，挂菖蒲、艾叶，薰苍术、白芷，喝雄黄酒，则是为了压邪。

关于端午来历， 一是纪念屈原。出自南朝梁代吴均《续齐谐记》，据说，屈原五月初五自投汨罗江，死后为蛟龙所困，世人哀之，每于此日投五色丝粽子于水中，以驱蚊龙。唐代文秀《端午》诗：““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二是龙的节日。闻一多先生的《端午考》认为，五月初五是古代吴越地区““龙””的部落举行图腾祭祀的日子。端午节最主要的活动吃粽子和竞渡，都与龙相关。

三是恶日说。，先秦时代，认为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恶日。《吕氏春秋》《仲夏记》一章规定人们在五月要禁欲、斋戒。《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历史上有名的孟尝君，在五月五日出生，。其父要其母不要生下他，认为““五月子者，长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宋徽宗赵佶五月初五生，从小寄养在宫外。

为啥挂端午节挂艾叶? 　　

端午人们在门口挂艾草、菖蒲(蒲剑)或石榴、胡蒜， 将艾、榕、菖蒲用红纸绑成一束，然后插或悬在门上。菖蒲天中五瑞之首，宝剑驱不祥。清代顾铁卿《清嘉录》中记载““截蒲为剑，割蓬作鞭，副以桃梗蒜头，悬于床户，皆以却鬼””。

《风土志》记载““以艾为虎形，或剪彩为小虎，帖以艾叶，内人争相裁之。以后更加菖蒲，或作人形，或肖剑状，名为蒲剑，以驱邪却鬼”。” 　　

艾草招百福，可治病插在门口带来健康。 艾灸在穴道上进行灼烧来治病。民谚云：““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我梳理好，当随笔作文，交给班主任王老师，他看了非常高兴，给我用红笔批几个大字“ “多思考，多练笔，好。””  

三

我继续我的的研究，又在古书里寻见苏东坡写端午节的几首，其中，有《屈原塔》：

  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

  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

  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

  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

  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

  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还有《端午遍游诸寺得禅字》，这首纪游诗，写于元丰二年（1079）的端午节，他刚到湖州，同游者还有秦观，秦观《同子瞻端午日游诸寺》可证：

  肩舆任所适，遇胜辄留连。焚香引幽步，酌茗开静筵。

  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

  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卞峰照城郭，震泽浮云天。

  深沉既可喜，旷荡亦所便。幽寻未云毕，墟落生晚烟。

  归来记所历，耿耿清不眠。道人亦未寝，孤灯同夜禅。

特别生趣盎然的是，讲述他和伴侣朝云一起过端午节的诗，《浣溪沙·端午》：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

  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

  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我读后，试译之：。

  微汗湿透你碧色的薄绢，明日端午便用芳兰沐身；

  浴水流香洒满如镜江面，彩线轻绕着嫩红的玉臂；

  符饰斜挂耳旁黑发髻头，愿和朝云相依地久天长。

四

同学们紧张地的复习考试，我也随大流复习准备，但心不在焉，。总是匆忙完成作业，逮着机会就赶往总工会，继续考证。终于，我看到了屈原的《离骚》全文：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

随后，一鼓作气，我看了《九章》。诗人在《惜诵》中感受到表达了愤懑，在《涉江》自叙了放逐行迹，体现了诗人高洁的情操，以及内心世界与混浊世态的矛盾与冲突，在《哀郢》中，他写了对国破亡家的哀思，对饱受苦难百姓的同情，在《抽思》中抒发了他远离怀王无可奈何的幽怨。

在《思美人》中，表达出思念其君，而不能自达，但又不愿随波逐流的心境。《怀沙》篇，则是自沉之前所作，叙写自己正道直行、不随世浮沉，准备以死来殉国的决心，《惜往日》清晰地表示出了，他必死的决心。

可是，我最喜欢读的，还是他的《天问》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河海应龙？何尽何历？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昆仑悬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长。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五

那天，我用一个下午时间，工工整整抄写了《天问》。晚上，躺在床上，思考着我从备考，想到准备端午节，到觅苏见苏东坡的诗，又从课文里讲《史记·屈原列传》 中，““自疏濯淖汙泥之中，蝉蜕於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的评说，想到自己在原楚辞中看《天问》

我突然联想起毛泽东主席的《七律二首·送瘟神》中““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的创作激发状态，。感到了诗文的妙趣和审美的喜悦。

《天问》表现出屈子非凡的见识，超卓的想像力。

《天问》里的“天”和““道””和““易””都是讲的是一个境界。   

超以象外， 得其圜中，离形而势，易象始生。

全诗373句，1560字，对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等许多方面提出了一百七十多个问题，无论是既有对自然界的发问，又有还是对神话故事和历史传说提出的新的思考的而疑问。

从他对舜、桀、汤、纣、文王、武王、师望、昭王、穆王、幽王、褒姒、直到齐桓公、吴王阖庐、令尹子文……，一连串人物提出的一系列的问题，可以看出他对正邪、善恶、成败、兴亡的看法。他巧用““何””、 ““胡””、 ““焉””、 ““几””、 ““谁””、 ““孰””、 ““安””等疑问词，或长言，或短语，或错综，或对偶，或一事反复提问，浑然一体，无限神奇。

快午夜了，爸爸过来，见我还在写东西。就说，睡吧，不知劳逸结合，会欲速不达。说罢，给我到倒一杯水，轻轻放在桌子上，顺手给我放了几颗红红的大干枣。

六

第二天早晨，我自撰小诗一首。

朝暮栋日归，问君觅寻谁；

黎明阳耀光，助台宙得回。

端午祭屈子，艾叶专驱邪；

衍易不着象，天问夫何长。

我哼着文天祥的《端午即事》，穿过高院圪道往学校走去。

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

故人不可见，新知万里外。

丹心照夙昔，鬓发日已改。

我欲从灵均，三湘隔辽海。

端午节挨着六一节，学校放假一天，。准备正式进入复习冲刺状态。我们回到塔寺村，外婆已早早做好粽子，让大家我们品尝，二六舅递给我一大把艾叶驱邪。

家里舅舅姨姨家一大堆弟弟妹妹们都在院里，。大家热热闹闹，希望我给他们讲故事。

我把和乔老师学的教法，和王老师学的学习古文抠字法，。以及自己看书的体会组合起来，先讲端午节的来历，再讲离骚和屈原的故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乐道。这时，二六舅在一旁说道，听外公唱颂过““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原来是就是屈原写的啊。

说着，二六舅哼唱起来。

  路漫漫……

  其修远兮噫。

  吾将上下，

  而求索，

  而求索……

  用祁县话哼唱，味道温润而底沉，绵远而悠扬。

  我们大家，跟着一起哼起来。

  路漫漫……

  其修远兮噫。

  吾将上下，

  而求索，

  而求索……

齐整悠扬的和声，久久在小院中回荡。

七

午后，怀喜舅舅来了，带着他配好的端午节专门药茶。我请教他艾叶和药材的功能，。他见我对中药感兴趣，甚是高兴，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首先，介绍了家庭必备的十味中药。包括：

灵芝：可以固本祛邪，是有神效的上等好药；人参：每天早晚吃一点，可以益寿延年；山楂：消食化瘀，帮助消化；

黄芪：补气独领风骚；生姜：御邪启阳散寒湿；白茅根：凉血止血；菊花：保肝护肝，最宜茶饮；薏苡仁：胜似珍珠；

甘草：安神补益，养心养颜；花椒：麻性驱寒。

 外婆插话说，再给我们讲讲食药同源吧。怀喜舅舅说道，先讲点实用的。

银耳：润肺滋阴； 百合：补益五脏；

薄荷：清咽利喉；桃仁：润肠通便；茴香：缓解胃炎；白果：止咳平喘；红枣：补血安神。金银花：清凉；枇杷叶：清肺热；莲花：清心养神；桂圆：养血安神，鱼腥草：消炎解毒；

夏枯草：清热泻火……

怀喜，多的我们都记不住了。，外婆微笑着说。

怀喜舅舅哈哈大笑，这个只是中医小小的基本功而已。

见我看着他，还想问，欲言又止。他就冲着我说，一会儿到我药铺看实物吧，顺便带些常用的中药材回来。

八

我们骑自行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谷恋村，怀喜舅舅带我到了他家后院，。进到自己家的中药房。进屋一看，整三面墙，满满都是棋盘一样的小抽屉，每个抽屉贴着四味中药名，拉开就是四对应的中药，阵阵药香，扑鼻而来。

窗前大榆木桌上，摆着头部瓦亮的针灸铜人、，文房四宝和一套道光年重刊的《针灸大全》。，我轻轻翻开，是明正统四年（1439 年）徐凤撰写的中医著作，其卷之一中有周身经穴赋，十二经脉歌，十二经本一脉歌，经穴起止歌，十五脉络歌，经脉气血多少歌，禁针穴歌，禁灸穴歌，血忌歌，逐日人神歌，太乙人神歌，孙思邈先生针十三鬼穴歌，四总穴歌等。

怀喜舅舅说，书中许多内容，我捉摸不透时，都请教过外公，他老人家虽不是中医，但精通点穴。我们师徒切磋武学，交流易理，探讨穴脉，边试边用，互为印证。

你若对此感兴趣，可以将来慢慢教你。说着，他顺手拉开几个小抽屉，不断拿起药材告我，这是女贞子，补肝益肾；这是菟丝子，温和补养；这是当归，养血圣物；这是红花：活血养颜；这是葛根，解热生津；，这是杏仁：润养容颜。

怀喜舅舅边便说，边便拿药材，边诵颂着歌诀：。

春风和煦哎，满常山；

芍药天麻哎，及牡丹；

端阳半夏哎，五月天，

菖蒲制酒哎，乐半年；

秋菊开花哎，遍地黄，

一回雨露哎，一茴香；

冬来无处哎，可防风，

白芷糊窗哎，一层层。

1979年的端午期间，我沉浸在探究端午的来历，流连于楚辞的美妙，；品尝着外婆的香粽，走入了中药的世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易罡撰于丁酉冬日